佛心在，江湖在，我在
《师傅》【江湖】
〔甲〕
我是个和尚，我师傅却是个道士。
至于为啥如此……那是因为他收我的时候是和尚。
至于为啥改行……这老头说僧多粥少，同行太多。
至于为啥我当了和尚……因为我没爹没娘，孑然一身。
至于为啥我不也转行当道士……我师傅说没道具了，你就将就一下吧。
……
我们这一天里一个化缘，一个相面；一个参禅，一个运气；一个给人做法事搭把手，一个胡乱转悠悟道……
我的同龄娃扎着总角辫在爸妈腿上撒娇，我一天到晚提着破痰盂化斋受苦。
我问师傅这是为啥，佛祖不是说众生皆苦么？我咋只看见了我苦？
师傅啥也没说，让我看《严华经》，《法华经》，让我自己悟。
我一个七八岁的崽子能认出佛经上的字就很神童了啊，让我悟？我没那脑子啊！
我就忘不了当初师傅还是和尚的时候带我去别的寺院溜达，当院主持说我与佛无缘，我师傅却说有缘；主持说我目光桀骜不逊，我师傅却说波澜总会平息；主持又说我没有慧根，我师傅却点头了！
我后来就老说，师傅啊，你为啥非带我出家呢？放我自生自灭不香么？
师傅说，我这是在渡你啊。
我说我没慧根怎么渡，师傅说我是没慧根，但我有武资，天大的武资。他说不能放了我，放了要出事，出天大的事。
他还说，继续跟着修行，趟过一劫我就能还俗了，他也算是做了件大功德的事了。
我有了动力，但是又萎了下来，还俗我又能做的了什么呢？娶媳妇？没钱，当官？又不考佛经，当力士？我营养不良啊……至于他说的武资？穷文富武，我连温饱都算不上呢……
看来我得当一辈子和尚了。
想到这我也笑了，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还俗的家伙，要怎么渡成佛呢？
师傅指着我笑，成佛成魔不过一念间，看你悟道哪了。
他从不说我犯了什么戒，什么三毒（贪嗔痴）什么十戒（一不杀生，二不偷盗，三不邪淫，四不妄语，五不两舌，六不恶口，七不绮语，八不贪爱，九不嗔恨，十不愚痴），都让我自己看，自己悟。没经历红尘太多的洗练，我能悟到什么？
我不明白，我问。我没慧根，我悟不到，我问。我想还俗，但我得先成佛，不会的，我问。
问来问去，师傅也老早不高兴了，跟我说，多看，多想，想不明白再问，问题要过脑子，想想你读过的经书。
我也不想问，可我没慧根啊。我也想经书，但佛祖也不告诉我啊。我把这话跟师傅坦白的时候，师傅那张老脸却化开了:
佛祖不是万能的，慧根也不是万能的，师傅也不是万能的。
师傅问了这么多年的佛祖，佛祖还没回答得了我呢。
师傅也没有慧根，但师傅的本心却能让我知道佛为何物，佛为何在。
师傅当年也有师傅，他能教我的只有我现在所知的万一，但是师傅看来，你师祖的佛性却是强我一万，但这个我跟了你师祖这么多年也没有学到。
……
一切本心，知性见佛。莫如江湖，不知所从。老头跟我这么说的。可是这好像跟佛经上说的大相径庭呢……
……
就这样走了一个又一个村，翻了一座又一座山。三年，我们来到了开化的地方，人多了，房子也多了，自然，化斋讨饭的也多了。
“哇，师傅你快看，那个乞丐比我们穿的都要好！”
“不过衣物而已，身外皆为虚无。”
“可是……您裤裆都漏好几天了，不冷么？”
“少废话，跟着老道化缘去，找个针线缝上……”很少和我一起化缘的师傅也得带着我一起化缘了。原本一个和尚一个道士，分开走应该效率更高，但是师傅说我长得有可怜味儿，但又怕我来城里说不好话。
“师傅，这化缘和讨饭有啥区别啊，咱们现在出来了，你得告诉我了吧。”
“化缘你要做什么？”师傅老脸一黑。
“要饭啊，吃啊，念佛啊。”
“停，那你说说，讨饭要做什么？”
“要饭啊，吃啊，好人一生平安啊。”
“差什么？”
“最后呗，念经的时间要长了点。”
“重要的不是长，是诚。”师傅点了点我光溜溜的脑瓜，“好人一生平安是乞讨者的台词，僧人念得经是报答的方式。”
“可是好人一生平安就不能诚么？我们好像没什么区别，还是什么都没给人做啊。”我又问。
师傅摸着脸上的沟渠，从脑门摸到下巴，“善哉……徒儿，为师就告诉你这么多，你悟到了，那就是你的，悟不到，就算我告诉你那也是我的。”说到这，他还一捋胡须，笑眯眯地看着我。
“可是为啥我总感觉你也不知道……”我看着师傅摸脸，我也不由自主地挠了挠我那光亮的后脑勺。
“聒噪！逼都不让师傅装一个，还是不是我亲徒弟？”老头一口唾沫星子盖在我脑袋上，就连胡子上都挂着星星点点，“世间哪有那么多明明白白的事？如同杀人是有罪还是无罪，谎言是否就是害人的问题就是问佛祖也回答不全啊！”
“那你还没到佛祖的境界，又怎么渡我成佛？还不如……”我嘀咕着，又想跟师傅谈谈还俗的事情。
“还俗，还俗！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没出息？啊？啊！？”师傅的胡子差点没被揪掉，他拍了拍胡子上的口水，恨铁不成钢，“当年青龙寺的老方丈为了听我道道禅机都死乞白赖地求着我，到你这……哎……算了，化缘去！”
说罢，师傅也不管我这小短腿，转身便落寞地走了，那破旧的衲衣之下，佝偻之意怎么也掩盖不了，我感觉……他好像谈到了伤心事。可是让我不爽的也是这点，师傅从来不说他自己的事情，要说到佛家典故，道家经论，他张口就来，手里有个树丫子就能给你讲得头头是道，但是一但提到他以前，就像是放在地上的人参果，一下子就沉了下去。
我看着他的背影，又转头看看这四周的热闹景象，回头又瞅瞅他，感觉他像是和世界隔绝开来，有一种孤独，有一种落寂，还有一种……黯然。
佛不应该是亲和端庄的么？僧人不应该是每天笑呵呵的么？和尚不应该是视万物为空，摒弃红尘的么？可是为何师傅他……反倒是像一个凡心不死，杂念缠心的落寂老头儿呢？
我后来才知道，那是一种……属于老江湖人的……江湖暮气，但……师傅的那股气息却又和那消极的暮气不同许多。
那股忧郁的气息穿过人群将我感染，我不知不觉眼睛模糊了些，当我用埋埋汰汰的手擦擦眼睛再看像他的时候，却发现……这家伙没等我一直往前走呢！
“臭老……师傅，等等我！”
（未完待续……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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贫僧有话:
一曲江湖一道禅心，贫僧也不知能否写好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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